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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外交的兴起:机制与趋势
赵可金
原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1年第5期
「内容提要」以互联网为核心的信息传播技术的发展推动了现代外交的革命性变革。虚拟外交和网络外交越来越成为一种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外交样式。网络外交由于具有虚拟性、开放性、互动性、迅捷性等特点,决定了网络外交成为新外交的重要载体和实现形式。根据政府角色差异和信息网络的社会属性区分,网络外交具有虚拟外交、在线网络外交和社交网络外交三种实现形式。其中,虚拟外交是最初级的网络外交,是现代外交的网络版,它在本质上仍然属于现代外交。在线网络外交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网络外交,委托以非政府组织身份和面貌出现的独立网站和网络公司从事的外交。社会网络外交是迄今为止最发达和最成熟的网络外交。尽管网络外交目前仍然处于发展和完善之中,但它以其强大的外交动员力和外交效率,推动着现代外交在价值原则、组织体制和运行机制等方面发生了总体性变革。因此,在网络时代背景下,网络外交越来越成为未来最具冲击力的新兴外交形式。中国在外交运行过程中应该大力推进网络化和虚拟化,这是中国外交现代化的一个重要内容。
「关键词」互联网;网络外交;现代外交
「作者简介」赵可金,清华大学当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教授,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副主任。(邮编:100084)
*感谢《世界经济与政治》杂志的两位匿名评审专家对本文提出的宝贵意见,他们的真知灼见帮助本文修正了大量缺陷和不足,谨致谢忱,文中疏漏由作者负责。
随着信息化和全球化的发展,外交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联系更加紧密,以往的外交往往局限在一些有限的问题上,比如战争与和平的缔造、边界和领土问题的处理以及商业航海、移民引渡等问题。而信息化时代的国际关系所处理的事务已经涉及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从外层空间和海底资源管辖权到环境污染,从生物武器到恐怖主义活动等。①外交沿着结构分化、专化和泛化的方向前进。学者们日益发现,研究当今的外交问题,决不能仅仅把视野局限在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上,而是要放宽到国家与社会、社会与社会、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交往上,尤其是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和普及,为此种转型创造了现实的可能,网络外交成为迄今为止最具活力的新外交形态。
一、网络外交的缘起
在左右外交的诸多因素中,技术变革是最具根本性和全局性的因素,特别是对于以信息沟通和机智谈判为主要内容的外交来说,信息传播技术对外交形态的变革具有决定性影响。不难理解,在以口耳相传为主要传播渠道的早期阶段,外交只能停留在特使外交或者会盟外交的不成熟阶段。随着印刷技术和电传技术的发展,外交逐渐由不固定的特使外交和偶然的会盟外交向职业化和相对固定化的职业外交转型。尽管如此,在19世纪中叶,当帕默斯顿勋爵(Lord Palmerston )接到来自海外的第一封电报时仍不禁感叹:“我的上帝,其实外交早就结束了。”②然而,随着电话、电视特别是互联网的出现,外交正在发生革命性的变革。美国资深外交家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 )曾预言,外交不仅依旧生存完好,而且随着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总统的当选,外交正在变得生机勃勃。③显然,布热津斯基强调的是信息技术革命对外交形态的影响。尽管在美国外交中还没有呈现革命性的变革,但很多人相信目前所采取的一系列渐进性的外交变革多半要归因于互联网的出现和普及。
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互联网为核心的信息传播技术(ICTs)的革命性浪潮席卷当今一切社会领域,推动各个领域都相应进行调整和变革。现代国际关系的发展充分表明,传统外交已经不能有效地处理信息社会背景下涌现出来的一系列复杂的新问题。信息社会与网络的治理可能是今天外交面对的一个最复杂的国际问题。从总体上看,信息传播技术变革所面临的问题可从三种路径对其加以解决:第一种包括技术、经济、管制、法律和治理等“多学科的研究路径(multi -disciplinary approach )”;第二种包括国家、国际组织、公民社会和私营部门等行为体参与的“多利益相关者的研究路径(multi -stakeholder approach)”;第三种涵盖地方、国家、区域和全球等“多层次的研究路径(multi -levelapproach)”。信息传播技术变革反映在外交思维更新上,主要体现是虚拟外交(virtual diplomacy )、网络外交(cyber -diplomacy )或者电子外交(e-diplomacy )的兴起。无论是“虚拟外交”、“电子外交”还是“网络外交”,以上每种说法都传递出一个信息:外交的网络化趋势已经呈现。尽管目前网络外交还十分幼稚和年轻,还有很多问题亟待做出回答,但其对外交形态所引发的互联性(interconnectivity )、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加速性(acceleration)、扩大化(amplification )、过度本原化(hypertextuality )、脱域化(dislocation)和不对称递减化(diminishing asymmetry )等复杂变革却已是毋庸置疑。①因此,网络外交包括哪些内涵和机制?网络外交的发展方向是什么?为什么网络外交难以彻底替代现代外交?这些都是本文力图回答的问题。
二、网络外交的内涵与特征
网络外交是晚近提出的新外交范畴,无论在内涵上还是在提法上,都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混乱。中国学者更多倾向于使用互联网外交(internet diplomacy)、网络外交(cyber diplomacy )、电子外交(digital diplomacy )等,国外学者则经常用虚拟外交(virtual diplomacy )、基于互联网的外交(internet-based diplomacy )、网上外交(diplomacy on the Net)等概念。②尽管称谓不一,但基本上都是泛指依托各种互动式电子信息网络所开展的外交活动,故而笼统地称之为网络外交(cyber diplomacy )。
(一)网络外交的内涵
关于国内外学术界对网络外交内涵的界定,概括起来主要有两种看法:第一种看法是基于技术维度的界定,认为网络外交是通过互联网、信息传播技术和方法处理外交事务和国际关系的活动,主要研究这些新工具对当代外交实践的影响,被视为电子政治治理的一个分支领域,也可称之为电子外交和数码外交等。①此种看法过于强调网络外交的技术维度,而忽略了网络外交作为一种新外交形态的社会意义,在网络外交中,技术因素尽管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社会和政治因素,网络外交的核心仍然是信息技术带来的外交形态变革,而非纯粹的信息技术扩散。
第二种看法是基于外交意义维度的界定,认为网络外交是源自信息传播技术在外交领域中的扩散而产生的外交信息、身份代表、谈判沟通以及外交执行的虚拟化,是一种虚拟化的新外交形态。网络外交在美国学界则多被定义为由主权国家、国际非政府组织、跨国公司、社会公民团体、个人等主体在推动国际议题时的互动,其人文色彩多于技术色彩,是一种以外交为本、以技术为辅的看法。②
事实上,上述两种看法的核心都不否定网络外交是一种新的外交形态,差异不过是各自的侧重点不同。第一种看法更强调网络外交的技术特征,第二种看法更强调外交特征,两者不过是同一事物的两个侧面而已。当我们界定网络外交内涵的时候,必须兼顾网络外交的两面,不可偏废。基于此,可以做出如下界定:网络外交是信息网络技术与外交系统耦合的产物,是指一个国家的中央政府为了适应信息传播技术革命的需要、实现国家利益和执行外交战略与政策,在遵守本国及其他国家互联网安全法律和管理制度基础上,通过运用信息传播技术手段所开展的一系列信息发布、政治动员和社会交流活动的总和,它是信息化时代国家外交形态的新发展。与现代外交相比,网络外交是一种主体多元化、手段虚拟化、议程即时化、互动人性化和价值民主化的外交形态,核心是澄清信息、供给知识和塑造认同。
(二)网络外交的特点
与现代外交(仅限于政府官员特别是职业外交官之间的谈判活动)相比,网络外交具有以下五个基本特征:
第一,网络外交的主体多样化。现代外交的主体仅限于职业外交官,是大使和使节们调整和处理国际关系的方法。①这被许多外交理论家视做想当然的定律。
网络外交的主体尽管在名义上仍然是一国政府,但执行者已经多样化,包括政治首脑、职业外交官、社会团体、跨国公司、非政府组织甚至个人在内的所有行为体,都可以成为网络外交的代理者(agents),不再局限于具有官方身份的政府官员,更有利于政府调动非政府部门的外交资源及其积极性。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于2010年春邀请谷歌(Google)、推特(Twitter)、脸谱网(facebook )等网络公司领导人共餐,开始委托这些公司在外交上出面。
又如,20世纪90年代,墨西哥札巴提斯塔运动是一种反政府的社会运动,它们利用互联网在全球寻求外交帮助,最后迫使墨西哥政府以和平方式来解决问题。②
第二,网络外交的手段更加透明、迅捷,并具有扩散性。现代外交主要靠面对面的谈判、官方正式外交文件或者通过大众传媒表达外交意图,澄清政策,外交能力取决于外交官的谈判能力和语言才华。网络外交的手段更多通过虚拟化的信息网络传播技术工具,包括电子邮件、网站、博客、播客、微博、网络社区、在线视频、远程数据传输系统等多样化的信息网络传播技术工具,推动外交进一步从秘密外交走向透明外交,外交保密越来越成为十分困难的事,外交能力越来越取决于驾驭网络信息的能力。2010年维基泄密事件所引发的外交冲击就是一个突出的案例。
第三,网络外交的游戏规则国内化。与现代外交遵守国际外交法和国际惯例不同,在虚拟的信息网络环境下,行为体的身份是匿名的和流动的,无论其真实身份是官方还是非官方,都会以虚拟的网民形式出现,不需要遵守国际法和国际惯例,只需要遵守网络安全法和管理制度即可,不能违反一个国家政府对互联网的各种管理规定,这是网络外交的最核心游戏规则。
第四,网络外交的目的超利益化。相比现代外交追求实现国家利益和执行外交政策的单一目的,网络外交的目的更侧重于澄清信息、供给知识和塑造认同。
网络外交是一种虚拟游戏,其致力于实现国家利益和执行外交政策的使命决定了网络外交在方式上侧重于澄清虚假信息,提供关于外交活动的真实情况,通过富有人性化的方法摆事实、讲道理,旨在赢得网民的支持、认同和追随,因此网络外交的目的更侧重于国家利益之外的赢得情感和政治认同目的。
第五,网络外交的核心价值是民主化、社会化和公开化。现代外交的核心价值是主权至上、等级化和职业导向。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1998年报告称,随着信息社会的成长,“等级制正在给网络制让路”,“开放性正在跨越隐秘性”,“观念和资本正在顺畅而无障碍地跨越政府、公司和非政府组织构成的全球网络”。①在网络化时代,外交正在走下神坛,淹没在千万身份平等但实力不一的网民海洋之中,唯有走民主化、社会化和公开化的道路,才能真正实现网络外交的目的。
总之,作为与现代外交相对应的概念,网络外交是一种集技术意义和社会意义于一体的新外交形态,无论首脑外交、职业外交、多边外交等传统上属于政府垄断的外交,还是公共外交、总体外交以及多轨外交等更多由非官方部门参加的外交,均可以网络外交的形式开展外交,它是整个人类步入信息社会后的一种新的外交形态。
三、网络外交的机制与形式
迄今为止,网络外交作为一种新生事物,仍然处于成长之中,还不能说是一种成熟和完善的外交形态,一些国家在网络外交的运作上也是刚刚迈出第一步。
(一)网络外交的机制
根据政府在网络外交中角色差异(直接还是间接)和信息网络的社会属性(官方还是非官方)不同,可以将网络外交的运行机制划分为四种:一是政府直接利用政府管理的网络工具开展的虚拟外交,这是形式上的网络外交,实质上的现代外交;二是政府直接利用政府管理的网络工具开展的社会网络外交;三是政府直接利用非政府的网络工具开展的在线外交;四是政府间接利用非政府的网络工具开展的社会网络外交,这是网络技术WEB 2.0基础上网络外交的更高级形态。
(二)网络外交的形式
由于政府直接利用其管理的网络工具和间接利用非政府的网络工具开展的社会网络外交在性质上均属于社会网络外交,差异仅仅在于网络技术水平WEB 1.0与WEB 2.0上,故在外交形态上,可以划分为虚拟外交、在线网络外交和社会网络外交三类。
1.政府虚拟外交
虚拟外交(virtual diplomacy )是最初级形态的网络外交,它是将现实外交虚拟化,建立与现实外交相对应的虚拟外交世界,包括建立与现实外交系统相匹配的虚拟外交系统,广泛运用计算机网络和数据处理软件系统处理外交事务,开展虚拟的公共外交等(如图1所示),塑造在虚拟世界中的外交形态,实现一个国家的外交议程。在运行机制上,虚拟外交沿着三个维度展开。
一是团队虚拟。在驻外使馆建设方面,传统上,建立一个新驻外使馆或外交据点所需时间短则数周,长则数月甚至以年来计算。而在信息时代,只要一张机票、一台笔记型计算机、几部电话,再加上一本外交护照,外交人员便可以“随到随上工(hit the ground and run)”。①比如,在具体外交事务办案上,在现代外交的等级化官僚体系下,外交官往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地理上的障碍使得若身不在当地则无法负责该地的工作,外交工作的进行常牵涉距离、人员调度及联系不便等困难,而在信息时代,不必像过去那样将所有的人马都集合在事件发生地,网络化作业已经克服了地理上的限制,驻在不同地方的外交人员可以相互将其专才结合组成虚拟外交工作团队,借由遍布世界各地的网络联接,一同处理正在发生的国际议题,构成一个包含众多政府机构、非政府组织和学术机构的统一网络和虚拟团队,汇聚集体智慧处理同一问题。①实践证明,在外交谈判、调研、办案以及其他沟通事务中,各国都在积极推动通过互联网系统强化分布世界各地的驻外据点及海外工作小组之间的联系,使得外交谈判和交涉活动借助互联网系统如同置身于同一栋大楼中工作一般便利。在印度洋海啸救援、哥本哈根气候变化大会期间,此种虚拟外交开始受到众多国家的重视。
二是过程虚拟。随着信息传播科技日新月异,各国外交部门纷纷提出建设虚拟外交的长期规划,采用符合时代潮流的信息科技应用于外交行政过程。在外交部门建立可将危险性降低至可容忍程度的信息传播体系或者局域网,在每位外交官桌上安装一台计算机终端机,使其可收发电子信件,连接互联网以进入全球信息网获取资料,并能进入官方链接,同时为了确保机密性资料的安全性,此类资料的读取与传递应使用密码来加以保护。而这些技术上的问题则有赖于计算机及安全专家来解决,推进外交运行的智能化。为了提高外交的机动性、加强对紧急事件的快速反应能力以及临时的沟通网络,不少国家还配备了专门的卫星电话和无线网卡,努力推进外交互动的即时化和智能化。
三是对象虚拟。通过外交互动的网络化和公众互动的网络化,外交对象也被虚拟化了。各国通过虚拟外交系统尽可能地搜集东道国社会精英的个人经历、家庭背景、社会联系、利益集团背景、个人性格爱好、意识形态、政策态度等相关信息,在分析和整理上加强电子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的应用,加强对信息的科学整理,加强对编码化的信息资源进行搜集、存储、整理、开发、规划、利用的战略管理,以提供一次、二次和三次文献为主,有效满足外交的信息需求。2010年7月25日,美国维基泄密外交档案透露,美国政府指令要求美国外交官收集联合国人员的电子邮件地址、电话、传真和寻呼机号码、信用卡明细等。有关联合国高层官员所用通信系统的技术细节也在收集之列,例如,通信中所用密码和个人密钥,甚至生物信息,包括脱氧核糖核酸(DNA )、指纹和眼球虹膜。②加拿大政府通过一种叫做“WIN Export”的软件包将加拿大1200多个海外的贸易办事处相连接,提供加拿大出口厂商各项服务,特别是与海外买主的联系,国外买主透过“WIN Export”每年向加拿大厂商提出超过10万笔的订单,证明“WIN Export”确实发挥其功效。①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将政府项目参与者纳入统一的数据库,定期向参与者电子信箱中发送政务信息,施加影响。
此外,在虚拟外交中,许多国家甚至通过“计算机数字空间”将其理念(如民主价值、文化特色)传播至世界各地,企图影响他国人民的看法及行为,尤其是对于小国,虚拟外交是塑造良好国家形象,弥补外交资源不对称劣势的一个重要战略工具。
2.网络在线外交
与虚拟外交表现为政府自导自演的外交形式不同的是,网络在线外交(diplomacyonline)是一种自导他演的外交。政府一般会隐身幕后,以一副超然事外的姿态出现,间接导演和指挥外交事件的节奏和进程,依靠独立网站和商业性网站台前操盘,通过依托非官方的互联网平台挑起社会公众舆论的争论,或者通过暗中支持网络跨国公司的商业行为在海外开展社会抗争,激励海外的社会运动,以推行特定的外交议程。与虚拟外交相比,网络在线外交在本质上已经不再属于现代职业外交,而是委托以非政府组织身份和面貌出现的独立网站和网络公司从事的外交(见图2)。
近年来,通过组织外交人员乔装改扮进军网络社区鼓动舆论以实现外交议程的做法日益受到各国政府的青睐。其中,最为典型的是加拿大在2001年以来开展的大规模网上对话活动。2003年1-5月,加拿大外交部推出一项涵盖范围极广的“外交政策对话”活动,外交和国际贸易部发表了一份概括当前加拿大政府外交政策和相关问题的对话文件,并创建了一个电子对话的网站,加拿大民众可以从网站上下载相关文件,并把自己对某些问题的看法通过发帖子的形式展开讨论。①除此之外,加拿大外交和国际贸易部以及其他政府部门先后在全国召开了一系列学术讨论会和专家圆桌会议,共同讨论电子对话中提出的问题,并及时在网站上反馈。据统计,在不到4个月内,先后有62500个用户访问,对话文件被下载了28000次,将近有2000多人参与网上论坛,对相关问题有3500个回复意见。②网络成为加拿大很重要的一个外交工具,在支持国际禁雷运动问题上,通过的“渥太华进程”是加拿大在线网络外交的一个杰出作品。
加拿大的做法激励了各国外交部门。2006年1月8日,美国国务卿赖斯在乔治城大学发表演讲,号召广大外交官要积极开展网络对话,制造有利于美国的海外舆论。③近年来,美国加大在线网络外交,在各国互联网上操纵议题,以推动美国外交的议程,在伊朗选举以及摩尔多瓦、吉尔吉斯斯坦等国的社会事件中,社会网络都扮演了令人侧目的角色。④
关于支持网络公司在海外以商业行为政治化为主要形式掀起海外舆论纷争和社会抗争的典型案例是2010年美国政府在“谷歌事件”中的表现。2010年1月,美国谷歌公司在公司网站上放出“谷歌退出中国”的言论后,立即引发了网络上支持谷歌网站的“G 粉”和拥护百度网站的“百粉”展开网上论战,火药味十足的交锋充斥论坛博客。几天后,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发表了“互联网自由”的讲话,美国白宫也表态力挺谷歌公司,引发了中美关系中一次意外动荡,观点相左的两派之间的交锋言辞激烈,甚至给对方阵营贴上“爱国”、“卖国”的标签。⑤近年来,美国以“网络自由”为借口,支持谷歌公司、推特公司以商业行为的面貌等对其他国家的互联网政策施加社会压力,逐渐成为美国网络外交的一种重要形式。相比由美国政府直接出面干涉别国内政的举动,此种网络外交手法更加隐蔽,更加具有迷惑性。
3.社会网络外交
社会网络外交是迄今为止最发达和最成熟的网络外交形式,它的主体是通过网络工具动员起来的社会运动。在此种网络外交形态中,政府已经完全隐身为非官方的行为体,已经分不出谁是政府官员,谁是普通百姓。所有的参与者均通过网络匿名的方式加入网络大军,他们依然执行着一个国家的外交使命。近年来,在中亚各国的“颜色革命”、泰国红衫军运动、全球反战运动的背后都有各国政府的影子。
尽管人们日益重视互联网在外交中担负的收集和共享信息、谈判、沟通和其他功能,但仍然很少有人关注运用网络2.0技术所推动的社会网络外交机制。就像Youtube 、Facebook、Twitter 和SMS 等2.0工具能够动员起来强大的力量一样,网络外交也体现在运用网络系统所建立起来的e -mail群、哥本哈根大会上的全球视频会议、美国国务院的DiploWiki 群、瑞士外交部门的世界聊天(WorldChat)社区、中国的开心001网、优酷网和人人网等开放沟通机制上,这些机制将众多积极分子、非政府组织在世界范围内组织和动员起来,构成了威力巨大的外交力量,左右着全球政策的走向(具体参见图3)。
事实上,社会网络外交早在2000年就已经开始了。当时,处于节省预算的考虑,美国克林顿政府的情报处处长约瑟夫。达菲(Joseph Duffey )把美国新闻署的一些行动从印刷刊物搬到了电子平台上,依托文化和交换项目以及国际信息项目(IIP ),建立了一个虚拟的社会网络,服务于美国公共外交,后来美国国务院将这一做法在国务院系统做了推广。与此同时,随着网络2.0技术的普及,2003年以来在社会上也涌现出了大量在2.0技术基础上的社交网站,以Flickr、Craigslist、Linkedin、Tribes、Ryze、Fdendster 等网站为代表,它们以博客(Blog)、TAG 、SNS 、RSS 、维基(Wiki)等社会软件的应用为核心,依据六度分隔等新理论和技术实现的互联网新一代模式,在网民中建立起来体现开放-平等关系、参与-集体智慧、分享-学习型组织、创造-创新化等网络2.0精神的社会网络,并涌现出了Youtube 、推特网(Twitter )、聚友网(MySpace )、脸谱网(FaceBook)等网站和其他交互式媒体工具网站来与持续扩张的家庭、朋友和同事等圈子进行交流。①例如,脸谱网就是这样一个站点:用户创建一个个人档案,增加联络人作为“好友”列表,同时加入感兴趣小组(比如说,关于家庭园艺或支持某位政治候选人的信息),任何人都可以贴出个人信息或创建一个小区,这也是从美国使馆到联邦调查局等各级政府组织已经做的。目前,Facebook上经常被公众点击的头5个政府网站是:(1)白宫;(2)美国海军陆战队;(3)美国军队;(4)美国疾病控制中心;(5)国务院。②以推特为代表的微博外交更能体现网络2.0外交以人为核心线索的特征,无数由用户自行粘贴和编辑的信息几乎即时发送,如潮水般倾泻到信息版上,令人应接不暇。推特是网络上50个最受欢迎的站点之一,每个月从平均5500万用户那里获得信息。用户(无论是个人、政府机构或私人组织)都可以创建一个账户,发送不超过140字的短消息给推特订阅者。显然,美国使馆和国务院已经看到了社交网站辅助公共外交上的潜力,在巴基斯坦和印度尼西亚的美国使馆都有脸谱网页面,提供关于美国和美国文化的信息,受众是12-26岁年龄段的青年。国务院的“外交官随笔(Dipnote )”博客的推特账户有8986个“粉丝”,推特用户接收Dipnote 用手机短信方式发送的推语,将外交政策、汽车召回、气候变化、自然灾害等公众感兴趣的信息送到成员手机中。③在2009年奥巴马访华前后,美国驻华使馆通过召开“微博吹风会”、网络直播、博客、视频、Youtube 、推特、脸谱网视频会项目等形式将美国在各个领域的专家和国外受众及美国使馆连接起来,对中国民众和政府施加影响。④这是公开的微博外交,还有大量的网络外交官乔装改扮,混迹于众多社交网络,甚至借助于网络分身术,同时在若干社区制造议题,左右舆论,此种外交更具隐蔽性和杀伤力。
四、网络外交的未来趋势
网络外交是一个新事物,迄今为止,学界对于网络社会的发展究竟对外交具有多大的影响力、网络是否改变了现代外交的形态、网络外交的未来前景如何等问题仍然众说纷纭。现实主义者认为,所谓的网络外交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网络外交以信息技术为传统的“权力政治”游戏提供了新的工具,可能会改变“权力政治的剧情”,但不会改变“权力政治的基石”,也不会带来外交游戏规则的改变,最多不过是从“硬实力”战场转移到了“软实力”战场。①至于那些新出现的跨国公司、全球媒体、公民社会部门、宗教团体和女性社群等,更不会决定国际政治的方向,似乎没有多大必要去重视它们的网络外交。自由主义者则把信息技术的发展看做是“自由民主的先知”,认为信息传播技术的发展将会通过扩大国家间的相互理解和合作,减少当前国际社会中的不安全问题,形成所谓的“多元安全共同体”。②因此,自由主义者认为,只要通过网络外交增进国际信息传播和相互理解,就会跨越冲突的壁垒,形成共同的理解和认同。新马克思主义者质疑信息技术背后的深藏在全球市场体系中的权力结构,看重其所造成的非经济后果,认为网络外交不过是扩展了的意识形态外交工具。③传播理论学者对网络外交持一种“中介理论(medium theory )”观点,认为信息技术创造了一种新的虚拟环境,具有复杂的社会政治后果,带来了主权的弥散、国家形态的变迁以及跨国商业和公民社会力量的崛起,网络外交将成为国家转型的一个必然的制度后果。④
社会各界对网络外交看法不一,核心还是在于对信息网络传播基础发展和网络社会的潜力看法不一。然而,毋庸置疑的是,整个社会的网络化和信息化确实是不可逆转的,无论从技术上还是从外交形式上,网络外交都将不可避免地逐渐走向成熟。具体来说,网络外交的未来将沿着三个维度展开:
(一)价值原则
在价值原则上,将从现代外交价值强调单一的国家主权和国家利益导向转化为网络外交兼顾多元社会利益与人类共同利益导向并重。网络外交的成长是一个“技术一体化”和“社群碎片化”并行不悖的过程,外交越来越借助网络世界的一体化领域展开而变得日益成为一个相互依赖的整体,人类共同利益至上的价值原则必将得到弘扬;同时,在一体化的网络平台上跳动的却是多样化和多元化的价值观和社会认同,外交服务于国家主权和国家利益的共识遭到多样化认同的侵蚀。受此社会生态的影响,网络外交不得不主动适应多元化和多样化认同,尊重社会利益多样化的原则,弘扬人类共同利益的精神。无论某一国家接受与否,这一趋势都将随着信息化的进程而不可抗拒,在网络平台上的外交将更多倡导理想主义色彩的观念。近年来,哥本哈根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全球核安全峰会、二十国集团(G20)峰会期间的网络外交,都或多或少地呈现出网络外交舆论和现实外交舆论不一致的倾向,各国在现实外交舞台和网络外交空间中的表现也不一致,关起门来在国家主权和利益问题上寸步不让,一旦打开门就会表现出悲天悯人的道义情怀、大唱道德伦理的高调。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信息网络社会造成的,也是网络外交发展的一个趋势。
(二)组织体制
在组织体制上,网络外交将从等级制金字塔结构向复杂网络结构转型。从世界政治经济整体来说,在网络世界,任凭一个国家的实力多么强大,也难以从根本上掌控全球信息流动的格局,都不得不把跨国公司、非政府组织以及社会积极分子等早先属于外围的社会力量纳入外交体制,对迄今为止各国普遍存在的由最高领导人群体掌控外交的金字塔型体制形成强有力的冲击。为了适应信息社会对外交便捷性、灵活性和互动性的要求,外交组织体制向着多元社会力量共同参与的网络结构转型是大势所趋。
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和平研究所、史汀生中心等智库对虚拟外交的研究都表明,创建一个更加开放的外交环境,采取一套有纪律的协调管理模式,重建专业主义的网络化结构是一项重要战略。①从一个国家来说,构建一个由政府、跨国公司、全球媒体和全球公民社会部门共同参与的网络外交体制,是全球化和信息化发展的共同要求,只要一个国家的外交体制进入网络空间,这一转型都将是迟早的事。
(三)运行机制
在运行机制上,网络外交从官方一元交流、谈判、达成协议的单一问题解决路径转化为官方-非官方多元主体均参与交流、博弈及合作的多样化问题解决路径。网络技术的普及降低了社会行为体参与外交的门槛,网络外交的主体多元化了,政府、组织、企业甚至个人都可以参与网络外交活动。同时,网络外交的主体虽然多元,但其身份具有隐蔽性,在网络上,它可能只是网民甲、乙、丙,现实社会中的真实身份和意图很容易被隐去,即便是一国首脑,也可以通过匿名隐身在网络空间中煽动一场波澜壮阔的民意潮水,丝毫不会被察觉。因此,随着外交网络化的深入,外交的定义越来越取决于网络外交参与者自身内心的政治信念和彼此共同的外交愿景,除了外交系统的灵魂依旧是为国家和社会公共利益而努力的高贵之外,网络外交的其他方面都将日益失去官方外交的色彩,向着非官方的多元主体参与交流、博弈与合作的机制前进,现代外交那种一切按照官方正式脚本运作、且完全将外交谈判活动局限在官方内部的运行机制将成为一种落后的外交逻辑,外交越来越呈现出官方和非官方外交两翼齐飞的格局。
五、结论:网络驱动外交转型
网络社会的兴起打开了一个匿名化的虚拟空间,深刻地改变了国际间的交往方式。为适应网络社会的发展,各国越来越重视利用信息网络工具为外交服务,外交网络化和网络外交成为一种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外交样式。可以预见,只要人类社会信息化的脚步一直向前迈进,网络外交的前途就是光明的,它将驱动现代外交向着网络空间迈进。当然,尽管网络外交潜力不容低估,但网络外交不大可能完全取代现实外交,正像虚拟世界无法取代现实世界一样。
虚拟外交在中国得到重视始自20世纪90年代后期,是互联网普及过程中的产物。近年来,外交系统的虚拟化、电子化取得了积极进展,先后建立了外交部网站及驻外使领馆一体化的互联网信息发布管理系统、与公众进行网上政策对话系统以及专门的互联网管理处,从而初步奠定了网络外交的基础。但是,与网络时代的需要相比仍然还很不够,网络外交不仅涉及技术层面,更涉及理念、体制、制度和运行机制等众多层面。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网络化对中国外交的冲击是总体性的,甚至有可能带来外交形态的全面转型。今后,中国在外交运行过程中应该大力推进网络化和虚拟化,这是中国外交现代化的一个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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